美学者:“网络战”并非现代战争的未来!【“一带一路”学术编译系列第24期】

发布时间:2022-08-04 16:38  浏览次数:1480

编者按网络战一直被视为现代战争的新形态,俄乌冲突中“网络”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这由此带来一个极具争议的问题:信息时代“网络战”是否意味着现代战争的未来?其实不然,网络战或许能“替代”常规战,亦或者作为常规的“补充”,也可能根据情况“分开”使用。但俄乌冲突的事实表明:网络战并非现代战争的未来,但互联网时代信息至关重要,各国会更加依赖网络空间获取信息,而非直接进行网络战争。


一、导言


俄乌冲突爆发之前,权威人士一致认为,这场持续的危机可能涉及广泛的网络冲突。有观点认为网络冲突将伴随着常规的军事冲突,也有观点认为网络空间作战将取代物理意义上的军事冲突。随着俄乌冲突不断升级,专家们对网络战从中可能发挥的作用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预测,这反映出一个极具争议的问题:网络战是否有可能取代或加剧21世纪的常规战争”?本文将以普遍性视角解释俄罗斯在乌克兰有限的网络行动,主要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述了网络冲突与常规冲突的关系;第二部分分析了俄乌冲突期间的网络战;第三部分对网络战之于现代战争的关系加以预测。


二、网络冲突与常规冲突的联系


一、直接联系


1.网络冲突是常规冲突的“替代”


替代论的支持者认为,在和平时期,国家应该利用网络削弱或摧毁敌人的作战能力,而非在现实世界中进行代价高昂的常规冲突。领导人既可以借此避免承担战争责任,又能够降低被报复的可能性,同时压制国内的反对力量。的确,旨在破坏和削弱敌人的网络行动可以作为军事行动的战略替代模式。例如,坊间传言美国与以色列联合研究了旨在遏止伊朗核项目的蠕虫病毒”(Stuxnet,亦称“震网病毒”),两国政府以此替代了更具升级意味的军事选择,比如空袭。此外,美国政府还制定了一项名为Nitro Zeus的全面网络攻击计划,旨在摧毁伊朗重要的基础设施系统。


2.网络冲突是常规冲突的补充


补充论的支持者认为,政府在战斗中可以利用网络行动弥补军事力量上的不足。网络空间的进攻行动是有效的辅助作战工具,因为它们侧重于削弱敌人的指挥和控制系统。一般分为三种形式:第一,利用网络破坏敌方的指挥控制系统或军事基础设施,从而扰乱敌方战场的指挥和控制,使己方军事行动更加高效。第二,利用电话和短信入侵敌方的移动电话系统,阻碍战场上的有效通信。第三,利用恶意代码破坏敌方军事基础设施与军事指挥控制系统。


相比之下,信息战”(亦称“舆论战”)并不能直接影响战场,但却可以通过破坏对手的支持基础和引导公众舆论从而间接影响军事行动。例如,2008年格鲁吉亚战争中,网络行动在一定程度上辅助了俄罗斯的军事行动。冲突爆发前几周,格鲁吉亚的若干政府网站要么被关闭,要么显示出支持俄罗斯的宣传。在持续5天的冲突中,格鲁吉亚互联网服务器的关键部分处于俄罗斯黑客的外部控制之下。这些网络行动与军事行动相配合,旨在使俄罗斯迅速和决定性地取得胜利。


3.网络冲突独立于常规冲突


尽管上述原因与案例足以说明网络冲突存在取代传统的政治侵略和防御模式的可能性,但2000-2010年间的全球常规军事冲突与网络冲突的统计分析表明,网络作战通常不会被用作常规军事行动的补充或替代模式。相反,由于这些冲突模式难以协调,跨领域行动和效果之间缺乏可替代性,以及每种模式的战略目标不同,各国往往会分开使用这两类作战模式。目前尚未发现具有明确协调性与设计性且能够系统地使用网络攻击取代或辅助常规作战的案例。


此外,替代很难实现,因为不同的领域旨在实现不同的目标。在追求信息目标方面网络作战最为有效,如收集情报、窃取技术、引导公众舆论或争取国际舆论支持相比之下,如果一个国家觊觎邻国领土、寻求掠夺自然资源、希望削弱敌人军事能力、企图恐吓民众更换政权的必须跨越对边界,才能征服对方。


二、间接联系


尽管研究表明,目前网络冲突更有可能独立于常规冲突,而非替代或补充。但也表明,增加一个国家的互联网接入,可能会导致网络冲突的增加以及常规冲突的减少,这种效应称为“间接替代”,其取决于以下两点。


首先,网络空间为国际冲突提供了便利。几个世纪以来,信息一直是战争中备受关注的焦点。网络空间是一个信息环境,每个人都在其中窥探他人,发现目标、获取知识、制造舆论,继而开展行动。鉴于行为者的目标不同,虚拟领域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运作空间。虽然间谍可以使用物理手段窃取技术或胁迫对手,但这些方法远不如网络行动成本低、风险小、易操作、易隐藏。事实上,大部分传统的常规军事行动并不精准,且会造成附带或环境损害,使行为者受到国际谴责和可能的报复。


其次,常规冲突领域并不能满足现代国家竞争中目标的转变,即从占领领土转向获取信息。在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更多的土地意味着更多的财富,这能够转化为国家的生产和破坏能力。如今,这种能力更多地取决于人力与金融资本。国家目标的转变同样改变了国际冲突的形式。随着领土作为实现财富和权力的手段的价值下降,常规武力的效用也随之下降。互联网增加了获取和控制信息的需求。因此,由于信息相对于其他商品(如领土或工业设备和设施)的价值增加,国家之间对信息控制的争夺日益激烈。对于寻求获取或控制信息的行为者而言,传统军事行动并不总是比网络行动更具优势。


三、俄乌冲突期间的网络战


尽管俄乌冲突持续不断,但乌克兰并未出现网络冲突导致的服务中断,大部分基础设施仍在运行。然而,毫无疑问,俄罗斯在持续收集情报以推进其战略目标,其中包括一系列强有力的宣传活动。俄罗斯的网络行动在俄乌冲突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一,替代论。替代论的支持者认为,俄罗斯并不需要在乌克兰使用军事力量,因为网络攻击可以达到类似的目的的确,俄罗斯以虚拟方式越过边界进入乌克兰,试图以网络行动代替军事行动实现其战略目标,或向北约与乌克兰施压,迫使其妥协,从而避免军事行动。然而,若按此逻辑我们会看到一场全面的网络战,但事实上,俄罗斯的网络行动看起来并无明确目标,且造成的损失也不大,看起来似乎欠缺考虑。俄乌冲突表明,网络战并不能代替常规战,在网络行动并未取得显著效果后,俄罗斯认为其唯一的选择是发动军事行动。    


第二,互补论。其他分析人士和专家认为,在俄乌冲突中,网络行动被用于辅助常规作战方式,而非替代。预测人士分析俄罗斯将以密集的网络攻击开始对乌克兰的军事行动。大规模网络行动会制造心理威摄,击溃乌克兰的防御或战斗意志。冲突爆发后,发生了多起网络破坏和降级攻击。例224日俄乌冲突爆发前后,覆盖乌克兰与欧洲部分地区的美国卫星运营商Viasat公司的KA-SAT高速卫星服务网络大部分瘫痪,德国官员将此归结于俄乌冲突。328日,乌克兰电信(Ukrtelecom)因遭遇重大网络攻击下线,网络连接下降到了战前水平的13%。但这些攻击带来的战略影响仍然相对较小,这表明俄罗斯政府并不认为这些网络行动会对其地面行动起到辅助作用。在上述网络攻击发生之后,德国与乌克兰电信的相关服务迅速恢复正常。


鉴于全面常规战争的规模,网络行动的影响似乎是有限的,或许会有更多的网络攻击最终会被曝光。即便如此,除非出现网络行动成功误导敌军,混淆战略部署,破坏敌方指挥系统的事实,否则网络行动能够直接、公开影响地面战斗的说法并不具备说服力。


第三,独立进行论。


网络冲突独立于常规冲突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跨领域行动难以协调。相比常规军事冲突,网络攻击需要事先耗费时间进行周密的计划锁定敌方漏洞。俄乌冲突表明,俄罗斯部队间缺乏协调性,加之坊间传闻表明,俄罗斯方面认为战争会短时间内结束,这些足以说明俄罗斯或许并未准备好执行耗时的网络行动,以配合其地面行动。因此,俄罗斯别无选择,只能采取常规军事行动。


二,网络攻击的收益低于其成本。由于乌克兰互联网的分散性,俄罗斯难以对乌克兰的网络连接进行有效攻击。而且,乌克兰境内的俄罗斯部队也需要利用乌克兰良好的商业网络维持己方战场通信。此外,如果克里姆林宫成功征服乌克兰,重建乌克兰的互联网基础设施将会非常昂贵。因此,双方都倾向于不扰乱基站和其他脆弱的基础设施。


三,对莫斯科而言,利用互联网窃听乌克兰军民对话,以收集有关乌克兰领土信息并确定目标位置,能够更好地执行其军事行动,这比切断互联网更有价值。网络间谍活动可能会协助克里姆林宫获得更多的敌方信息以便更好地执行其军事行动和瞄准有价值的目标,或者协助满足甚至更多的基本需求,如导航。有证据表明,俄罗斯军队只配备了基本的GPS功能和过时、不准确的纸质地图,更多依赖谷歌地图和其他基于互联网的地理信息系统来寻找道路。此外,对乌克兰或俄罗斯而言,网络行动并没有实质性作战效果,它们并没有像预测的那样使任何一方在战场上更具杀伤力。


四,间接替代论。一方面,传统军事行动是占领领土、夺取资源、打败敌人和恐吓民众的最有效方法。另一方面,网络行动在收集情报、窃取技术、引导公众和外交舆论等方面最持久有效。因此,网络冲突更多的是为了赢得信息上的竞争,而不是辅助或取代常规战争。俄乌冲突期间,俄罗斯政府持续利用互联网引导舆论。尽管网络舆论战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这并没有消除进行常规作战的必要性。 
五,间接互补论。俄罗斯利用信息与网络行动间接辅助了其常规军事行动。一是网络行动能够获取敌方的相关决策信息。例如西方政府如何商定对俄罗斯的经济制裁;这些政府如何合作应对俄罗斯的军事行动;以及克里姆林宫可能利用的潜在分歧等诸如此类,都能够在未来的谈判中作为筹码使用。二是能够引导舆论、塑造认知。数据表明,202111月有关乌克兰局势的俄语内容平均每天增加2,000%值得注意的是,网络行动在事实上影响了俄罗斯的决策选择,先发制人的网络战旨在俘获人心、夺取主导权,为之后的军事行动奠定基础。俄乌冲突表明,在未来的数字化冲突中,这两种行动之间存在这种新关系的可能性,未来的研究应该进一步探索这种可能性。


四、为何没有进行全面网络战


为何俄乌为何没有爆发全面的网络战,有以下几点原因。


第一,有观点将此归结于乌克兰杰出的网络防御能力这显然不太可能。或许乌克兰或其他盟友在幕后挫败了许多未被观察到的网络攻击,但这并非是因为乌克兰网络防御胜过俄罗斯,而是因为俄罗斯欠缺考虑、缺乏准备。此外,相比破坏乌克兰的网络系统,俄罗斯更愿意利用互联网获取情报和引导舆论。

第二,俄罗斯可能在储备一些网络资产,并等待合适的时机,一场重大的网络行动或许正在酝酿之中,它将成为推动俄罗斯常规军事行动的力量倍增器。但事实上,俄罗斯的网络行动并未为其夺得先机。此外,并不清楚俄罗斯民间黑客何时才能出手相助。总之,由于建立访问权限和网络能力需要大量时间,克里姆林宫并没有计划对一个看似弱小的国家行为体进行大规模网络攻击


第三,或许未来网络冲突与常规作战能够互相配合作战,但目前不太可能。过去十年里俄罗斯扎根于乌克兰互联网,虽然它可能无法接触到每一个具有重大价值的目标,但俄罗斯能够接触到的目标很可能比它迄今为止所破坏、禁用或摧毁的目标还要多。俄罗斯并未对乌克兰进行破坏性网络攻击,显然是因为俄罗斯认为这样做没有明显的好处。


第四俄罗斯缺乏合适的攻击目标。一是乌克兰的许多关键基础设施可能没有接入互联网。例如乌克兰的许多军事装备都是苏联时代留下的。二是部分关键设施是人为定点操控,进行网络攻击或者破坏雷达并没有意义。


总之,很大程度上,克里姆林宫进行的有限的网络战是因为其认为,网络战会妨碍非辅助常规作战,互联网上以破坏或摧毁为目
的攻击远不如保持访问以收集信息、制造舆论和评估潜在影响那样有吸引力。


五、对未来的的启示


即使在21世纪,克劳塞维茨的名言仍然适用:战争不过是政治另一种形式的延续。但是政治目标是多种多样的,手段本身的效率也因目标而异。网络战是控制和利用信息实现政治目标的一种手段。毕竟互联网主要是一个信息领域,在追求信息目标方面最有用。俄乌冲突表明:与其追求网络行动直接、明显的影响,不如考虑如何利用信息间接影响政治事务,以及政治家如何调控信息。网络战更多的是引导舆论和摄取数据,而非夺取或摧毁物体。


在未来的战争中,网络空间可以带来哪些改变?网络攻击一般不会导致传统冲突的增加,也不会在其他领域造成多余的冲突。相反,由于控制有形商品的效用下降,常规冲突有所减少,夺取领土不再是通往财富和权力的捷径。一个强大的国家拥有收集、控制和获取知识开发尖端技术以及收集和塑造彼此认知的能力,将自身与那些只希望成为强国的国家区分开来。这些不同的目标表明,这两种冲突有可能被间接取代。


俄乌冲突在许多方面都令人惊讶。一是大多数专家远远高估了俄罗斯军队的战斗力,亦或是低估了乌克兰军队的战斗精神和敏锐度。二是即便是在信息时代,网络冲突也并不多俄乌冲突从根本上讲还是领土控制问题,网络空间无法占领一个国家,然而,它可以作为一种战略工具影响一个民族的心灵和思想。但想要以这种方式竞争,双方都必须保持对互联网访问的控制。


上述表明,网络冲突无法取代常规冲突。网络攻击也无法使物理攻击更高效,除非两者能够高度协调使用。即使如此,除非每种模式都能服务于其主要目的,否则跨域协调也毫无意义。从政治角度来看,在互联网上搞破坏的是一项艰苦且不太有成效的工作。通过在网络空间收集和传播信息可以加强其他领域的战略效用,这些领域的差异意味着未来的战争并不会因网络空间而根本改变。网络战并非现代战争的未来,但互联网时代信息至关重要,各国会更加依赖网络空间获取信息,而非直接进行网络战争。


【作者】

纳迪亚·克斯特尤克(Nadiya  Kostyuk),佐治亚理工学院公共政策学院、网络安全与隐私学院助理教授。

埃里克·加兹克 (Erik  Gartzke),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政治学系教授。


【文章来源】

《德克萨斯国家安全评论》(Texas National Security Review),2022623日,https://tnsr.org/2022/06/why-cyber-dogs-have-yet-to-bark-loudly-in-russias-invasion-of-ukr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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