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去：危机与矛盾

尽管过去几年中金砖国家的发展面临危机，但在官方话语层面，“危机”一词从未出现过。然而，专家界越来越多地呼吁重新思考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作用，克服日益加剧的内部矛盾。任一组织发展的逻辑都表明，从增长期、议程扩展期、向心力主导期和危机期将交替出现。金砖组织的危机有两方面原因：

1、外部原因：

一方面，全球化加速呼吁改革金砖国家的基本原则和机制。今天，全球性多边组织都面临着失去作为监督全球游戏规则平台的地位。另一方面，这关乎该机制的自我认同，因为各国主张改造由发达国家所强加的国际机制。同时，这也是一个“重塑联合”的机会，把它变成一个替代性的、新的平台来团结整个发展中世界。后一种情况不可避免地意味着金砖国家机制的扩大，既可以通过接受新成员（已经在发生），也可以通过 "金砖+"的形式。

2、内部原因：

与预期相反，金砖国家在应对新冠大流行方面表现得不太出色。它最初被认为是最具经济活力的经济体俱乐部，然而该机制内部已变得高度异质化。中国和印度继续交替成为经济增长的领导者，而巴西、南非和俄罗斯自2010年代中期以来一直处于系统性危机中，国内生产总值的下降与增长停滞交替出现。巴西和南非的经济困难导致精英阶层更迭，新领导人正试图批判性地重新思考他们在金砖国家合作机制中的目标和优先事项。如今，金砖国家不再是增长型领袖俱乐部。候选国有效解决发展中国家当前最紧迫的问题——能源危机和粮食危机——的能力尤为重要，这是中国希望将阿根廷和伊朗纳入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的缘由。

中印以及中国和巴西之间的矛盾，也阻碍了金砖国家机制的积极运作。领导与主导之间的界限通常非常微妙。对北京来说，中国崛起并巩固其作为金砖国家“主要赞助商”的角色便是一种挑战。成员国对该机制十年来工作实效的不满情绪也加剧了内部矛盾，包括提高发展中国家的发言权和改革全球治理机构的目标等许多举措仍然只是口号。

二、现状：扩容中的合作

1、伊朗

金砖国家机制的最初理念是作为一个文明联盟而存在，每个宏观区域由一个领导性国家代表，因此，一个主要的伊斯兰国家被纳入机制是极有可能的。印度尼西亚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伊斯兰国家，埃及也是候选国，而最近什叶派国家——伊朗的申请加入改变了这一逻辑。显然，邀请德黑兰参加第14届金砖国家峰会，中国看重的是伊朗具有油气储备大国之一的能源潜力。

2、阿根廷

阿根廷加入金砖国家机制的可能性也被讨论了很长时间，但巴西希望保持其作为整个拉美地区领导人的角色。在金砖国家内，任何接纳新成员的决定均需协商一致。阿根廷的加入能否获得巴西当局的支持，尚且存疑。阿根廷的加入会加剧政治竞争——两国都是最大的粮食生产国，在诸多领域存在激烈的市场竞争。来自同一大陆的第二个国家出现在金砖国家中，将使该机制与各大陆（或文明）政治经济联合的初衷彻底背离。

上述挑战亦是机遇。新的全球形势要求发展中国家抛开旧怨，致力于提高金砖国家的代表性，增强其解决粮食和能源危机的潜力。如果没有阿根廷，实现这一目标将更加困难，因为这两个拉美国家加在一起可以为超过10亿人提供食物。此外，尽管存在竞争，但拉美地区的另一个国家加入金砖国家，尤其是一个南方共同市场成员国，也向其他国家传达了将拉丁美洲议程和事项置于优先地位的讯息。

三、两种扩大合作的方式

接纳新成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即使所有参与者都同意，也可能需要几年时间。传统上，中国的外交政策在多个层面上都具有灵活性和可操作性。“金砖国家+”就是这样的“第二轨道”。在这种形式下，有两种实现合作的方法：俄罗斯的“一体化”政策和中国的“金砖+”合作机制。

1.俄罗斯：“一体化”政策

俄罗斯的做法是众所周知的“一体化”政策。如果将“一体化”的概念视为正式的贸易自由化进程，那么现在各个区域一体化集团确实有兴趣实现深度一体化，例如签署自由贸易协定（FTA）。南方共同市场与欧亚经济共同体签署了合作备忘录，并建议欧亚地区的集团展开贸易谈判。中国也有兴趣与其他组织达成贸易合作，但许多国家认为此类协议会对本国生产者构成重大风险。似乎自相矛盾的是，莫斯科推动“一体化”，但其对外贸易政策却显保守。今天，保护本国生产者以实现更高的工业和技术独立性的要求正在加强。积极合作建立单一金融或物流基础设施的意愿并不意味，巴西、俄罗斯或阿根廷愿意开放其市场并加强与中国进口产品的竞争。

2.中国：“金砖+”合作机制

中国实施的“金砖+”方法更多地意味着“区域主义联盟”，即对话涉及的不是贸易集团，而是区域联盟（上海合作组织、拉美共同体、非洲联盟）。中国与前述组织建立了对话机制（或成为参与者），并在经济、政治、科学、技术和其他问题上制定了广泛的合作议程。显然，中国方法的优势在于灵活性，因为没有必要通过强加严格标准来谈论贸易协议。如今，实施该模式的唯一障碍在于博索纳罗于2019年决定不参与拉美共同体，且重返该组织的可能性尚未被讨论。

然而，可预期的是，在对与美国的和解停滞不前感到失望的背景下，巴西领导人的立场将在未来发生变化。在与拉丁美洲左翼激进政府，尤其是委内瑞拉的关系中，巴方立场也明显软化（巴西退出拉加共同体的原因正是委内瑞拉继续存在于该组织）。无论如何，如果左翼政治家卢拉·达席尔瓦（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在2022年10月的选举中获胜，那么巴西重返拉加共同体几乎可被视作定局。因此，北京愿意等待，中国的外交政策正以其长期战略愿闻名于世。

四、未来：俄、美、中大国竞争下的金砖国家

中国在担任轮值主席国期间，不仅提出了扩大金砖国家机制的倡议，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扩大了议程，包括五大领域中的23个优先事项。尽管大多数领域都在继续以前的优先事项，但金砖国家机制中已经长时间没有出现过如此数量的倡议了。然而，2022年所有主要国际论坛的议程又惊人地与中国所扩充的议程相似。例如，在6月初由美国主持的第9届美洲峰会上，华盛顿推动了一系列议程，其中包括后疫情时代的经济复苏、应对粮食和能源危机、卫生、创新、安全、环境和贸易领域的合作，这些议程与中国所倡导的优先事项大幅度重合。华盛顿在峰会期间传达的主要信息，一言以蔽之，即希望制约外部参与者在其传统势力区（美洲）的存在。中国从未参加过美洲峰会，也没有被美国官员在演讲中提及过，但美国针对中国的意味无处不在。在6月6日美洲峰会论坛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中，乔·拜登（Joe Biden）在宣布新的合作建议后明确指出，西半球有足够的资源来解决其所有主要问题以应对中国的崛起。主要金融发展工具的竞争也很明显。例如，美国承诺为美洲开发银行提供资金，因为它担心中国的新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和金砖国家的新开发银行日益增长的存在。

从6月底举行的第48次七国集团峰会的议程中也可以看到与中国竞争的某些迹象。发达国家宣布自己在发展中国家推动基础设施的项目，这与中国的“一带一路”形成鲜明对照。

五、结语

西方国家与中国正在为争夺发展中国家展开激烈的竞争，援助和发展计划将成为争取发展中国家的主要工具。在这场竞赛中，发达国家很大程度上扮演追赶者的角色。

对俄罗斯来说，金砖国家机制的转型和扩张显然是有利的。莫斯科不仅积极推动建立独立的金融机制（新的国际货币、储备货币、金砖国家支付系统），以减少对西方货币基础设施的依赖。阿根廷和伊朗等新成员的可能加入，表明了孤立俄罗斯的政策的失败。克里姆林宫准备摆脱金砖国家以前的逻辑（即强调自身既不是西方的替代品，也不是反西方的联盟）。今天，这样的定位对俄罗斯和中国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后者通过邀请伊朗参加峰会证实了这一点，这个国家与美国有着长期的冲突，但同时又拥有世界上近9%的石油储备和17%的天然气。

然而，这种对抗西方的金砖国家定位对其所有参与者都没有好处。值得注意的是，印度以及候选国阿根廷参加了七国集团峰会。阿根廷在债务问题上依赖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立场。印度寻求通过与美国、日本和澳大利亚参与四方安全对话（QUAD）来实施多元化外交政策。改善全球治理和促进发展是金砖国家的共同目标，但这并不意味着金砖国家的所有成员国都愿意与西方对抗。在认识到金砖国家新增长时期带来的积极影响，所有国家都需要保持外交独立性，推进其优先事项，寻求微妙的平衡——这是金砖国家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必要前提。

 

作者简介：

德米特里·拉祖莫夫斯基，经济学副博士，俄罗斯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所长、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会员。

文章来源：

Дмитрий Разумовский, “БРИКС – обретение второго дыхания?” https://russiancouncil.ru/analytics-and-comments/comments/briks-obretenie-vtorogo-dykhaniya/

编译：何　璐

校对：叶诗韵

编辑：武兵科